□王耘花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少时看《红楼梦》，读到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的故事，诗社众人咏白海棠的字字句句，让我对海棠产生了好奇。可惜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年代，并不能像今天这样有疑问就“百度”，有不解就“知乎”。身处小县城的我，只能把这份关于海棠的小小期待埋在心底。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和室友一起去逛学校附近的公园，在盆景园中邂逅了两盆海棠花。“这是海棠？”我指着盆栽中的花，惊讶地问。“是啊，这里不是写着‘海棠’两个字呢嘛。”室友说。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楼梦》里不是说“芳心一点娇无力”吗，不是说“淡极始知花更艳”吗？在我的想象中，海棠应该是娇羞的，柔弱的，怎么眼前这株海棠，枝干如苍松般遒劲，花朵像红宝石一样鲜艳——到底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古人欺我？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见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那种插在钗头和风颤、朝醉暮吟看不足的海棠。那是一个春寒未消的清晨，在快到公司的一条小路上，我邂逅了她。前一晚的雨还挂在树梢，喝饱睡足的花朵已经醒了过来，舒展开潋滟的身姿，迎着微风轻盈地颤抖着。多么惹人爱怜的花啊，有点像桃花，又有点像梨花，到底是什么花呢？我打开手机中一个识花辨树的软件，对准粉色的重瓣花朵拍了一张照片上传——结果竟是海棠！
原来曾经见过的那种花朵艳丽的盆栽海棠全名叫秋海棠，属于海棠科草本植物，这种冰肌玉骨、怯怯妖娆的海棠则是蔷薇科、苹果属的木本植物，它才是活在诗词里的、锁在我心灵深处的海棠。
我静静地注视着这株“梦中情花”，心中有初遇的欣喜，也有久违的亲切。这株海棠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它？它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上班的路上，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盛开在了我的眼前？海棠花无言，只是静静地矗立枝头，仿佛在暗笑我的痴态——把这场相遇当作跨越千年的重逢。
“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这是需要反复陶冶的。”川端康成在《花未眠》中，感叹于凌晨四点仍盛放的海棠哀伤的美。“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也在诗里写尽对海棠的喜爱与呵护。可见，海棠的魅力具有穿透时空的力量。与一棵海棠相遇，这一刻，我的心中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就像你偶遇了少时暗恋的那个女孩，她出走半生，归来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归来依旧笑春风。
从此，我对春天的念想有了真切的归宿。在万物复苏的光景中，忙忙碌碌的我，虽然无限渴望去乡间郊外亲近花、亲近树，亲近所有与春天有关的事物，却总也抽不出时间。但是每天能在上班的途中与这棵海棠相遇，看着它从枯枝中抽出嫩芽、长出花苞、开出花朵，便也是遇见了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