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捷
我是今年最后一个离家的小辈。
正月初五还未过,我的行李箱就已经在江北机场航站楼里滑出仓促又急切的轨迹。母亲总是会细心地把火锅底料切成四四方方的砖块,用保鲜膜裹了一层又一层,企图霸占我行李箱最后一个空隙。父亲则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把年前带回来的衣物一件一件再收回行李箱,做着随时帮我装车的准备。引擎声碾碎清晨的薄霜,汽车尾气蒸腾成温暖的白雾然后又很快消散在冷风中。
他们宛如两只忙碌的候鸟,在初春张罗着送走第一只离群的雏鸟。每次我都在安检口匆匆挥手,然后便迅速淹没在电子大屏一排排跳动的航班信息里。
今年街上的红灯笼还未褪色,表姊妹们已先我一步踏上返工、返学的行程。
老房子突然患上失语症,留守在原地。院子里还堆积着满地烟花爆竹燃放后的红色碎屑,外婆不要别人帮忙,自己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将新年的热闹与温情一一收纳。她织了一半的毛线袜失去了主顾,在沙发上蜷成一个彩色的问号,只剩往日很受追捧的烤火炉兀自左右摇头。阳台上的郁金香也开得迟疑,在春寒料峭里裹紧自己,藏住满腹未说出口的叮咛。
母亲也开始默默收拾春节的痕迹,她把晾晒在防盗窗上的香肠腊肉一节一节收进冰箱,感应灯亮起的那刻,我看见一袋袋真空包装的牵挂正在冷藏室里休眠。玄关的拖鞋又少了几双,与昔日的热闹一同被收进储物间,和散发出淡淡陈旧气味的樟脑丸无声对峙。客厅一下变得空荡起来,我翻出童年相册,在重庆的大雾天气里试图寻找两三岁时的模糊记忆。
去机场那天,重庆的天在下雨,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扇形的雨幕。我透过后视镜,看见母亲静静钉在原地,她颈间的丝巾轻轻掠起一角,在风中飘成一串群青色的省略号。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狭小的机舱被昏黄的阅读灯笼住,乘客们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我把脸凑近舷窗,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再用指尖缓缓勾勒出房子的轮廓,那是我老家的房子,门边有父亲用刀为我们刻下的成长印记。
云层之下,有无数候鸟正在穿越季风,往各自的春天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