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靖雅
南宁的四季是一部剪辑错误的电影,在本该属于冬季的时间胡乱插帧进夏与秋,以几场短暂风雨做空镜,秋冬就会被绿城糊弄过去。落叶甚至来不及枯落,只能青黄不接地在枝桠上垂死挣扎,满目仍是夏季的翠绿。入夜外出的时候,身心却被冻得僵硬,北纬23度不允许任何水汽完成它们成为雪花的宿命,于是那股子包裹在所有人身上的雾气,在夏天是永不干涩的汗,在冬天便重新钻入人体骨髓,变成一股彻骨的寒。
我讨厌失序的四季,我讨厌在本该萧瑟的冷冬处处剧透着初春的生机。南宁纵容这般反复无常的天气,于是纵容羽绒服里穿短袖的怪异。绿城从未感受过正常的冬天——那些一夜枯死的树,那一段覆满雪的路,那群只会奔向温暖之地的人们……也从未有如线性叙事的四季流逝,没有任何反常发生,365天里的每一天都普通而无奇。
但南宁是我12月抵达时,预料中的一场意外。
晨光乍破,南宁的街道被一层轻纱般的薄雾轻轻笼罩,斑驳陆离的光影是太阳的证明题;微风轻拂,树叶飘忽,好似在低吟浅唱南宁的古老传说。阳光往边上照一照,南湖比最翘楚的明珠还要亮眼,水波清浅,看起来很会爱人,它呼吸在爱里,游离在爱外,阴晴圆缺周期不定,在上午的温和日光里竟给我一种月华错觉。
青秀山里,飞鸟是山野的夏天;云雾是青秀落入凡尘的呼唤。古木参天,翠竹轻摇,绿野幽光,正合上那句“午梦千山,窗限一箭”。叹息,是老树的迷惘;呢喃,是青苔的平静;呼吸,是微风的酣畅;我会同山景一并投射进岁月的实体里,在冬天窥见四季。
邕江边,琅西夜市里,狭窄街道上有近在眼前的烟火气,有几千年的绿城旧事。在南宁独有的繁华又朴素、安适又宁静的城市气氛中,燃起一场无人可见的大火,悄无声息地燃尽,烧得我筋疲力尽,不过生命终于又重归于轻盈。
从前我常妄想一个大雪轰然的冬天,埋葬万物生气。我需要时间在此刻停滞,让所有忙碌都得以喘息。我躲藏在温暖的壁炉旁,静静感受属于寒冬的沉寂,感受无限放大的孤独与冷清,不被凡尘俗事打扰。在长长呼出一口热气后,重新驱动僵硬的四肢,拥抱渴求已久的温暖。夏与冬是极端的冷热对冲,人们在炙热的天气喝下冰饮,在寒冷的天气围坐篝火,在顺序播放的四季中做着与之相反的事,这或许是人类独有的反叛心理。
但南宁没有四季,人们总是步履不止,忙碌不停;我的生命没有大雪,却偏爱冬天。我喜欢呼出的热气在冷空中氤氲,让温暖触手可及;我希望四季能正常运转,让生命得以有行有息。
在这场失序四季的相遇中,我在蝴蝶眨眼瞬间和绿城拥抱,我和我的冬日刻板渴望被南宁一笔勾销,她承诺我白日见到星星,宛若心海漂泊,不顾一切要奔赴未知的远方。
错位认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别处自我磨砺,她在此处“一半繁华一半青秀”。我们相遇更像是一场计划中的意外,醉眼朦胧如愿以偿。下一秒,我又将需要冬季般足够漫长缓慢的呼吸,调动我体内所有温度,义无反顾转身,奋力奔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