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超
项目收尾,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在城郊长途汽车站不远处,租了民居作为办公和生活起居的屋子。早起锻炼或晚饭后散步,时常得经过车站外的大马路。
看到那些背着双肩包或者拖着拉杆箱走进车站的人,瞧见那些肩扛蛇皮口袋或者拎着大包小包的出站乘客,心底泛起的滋味,总是令自己唏嘘不已。
进站,是为了踏上一段征程。正如许多人上学,初中一走就是一周,高中一走就是一个月,大学一走就是半年。而像我们这样的天涯客呢?往往一走就是一年……
出站,有回家前短暂的喜悦,也是结束一段时间的流离……
就在大学开学前的一天早晨,我散步至车站外。往日,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一个等待乘车的人;而今晨,车站外已站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和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中年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桶包,小伙子则右手把持住拉杆箱的拖柄。他俩面对面站着,都没有说话。恰如歌曲《北国之春》中的一句词:一对沉默寡言人。这时,中年人裤袋中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摸出手机说:“到了、到了,到汽车站了,车站还没有开门。”他说完话,迅速将还是翻盖的老年机放回裤袋中。中年人还用老年机,我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这就是节俭的最好标志。
中年人继而放下背包,拉开背包的拉链,然后直起身子将手中的两个鸡蛋递给小伙子。小伙子接过鸡蛋,将头扭向一边。
这时,我走到这俩人身前,张口想问点什么,只见小伙子用一只手擦拭着双眼,然后又用手抹了几下脸。看着他湿红的眼睛,再加几十年前曾经在渝西江边码头上与母亲分别的经历,我完全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幕。小伙子转过身,将手中的两个鸡蛋递给中年人,嘴上说道:“爸,鸡蛋哽人得很,您吃吧,我吃那个煮玉米。”“儿子呀,高考前你妈给你煮了鸡蛋,你也说鸡蛋哽人得很,死活不吃,留给你妈吃。”中年人望着小伙子,就这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
“请问你俩去哪里?”我终于开口问道。“去省城。”小伙子说了三个字。
“去了省城还要去成都,他要在那里读四年书。学校是什么双一流,我不懂,我儿子明白。”中年人说话也简短,但脸上的表情很欢喜。
这时人多起来了,车站的门也开了。本想多与这父子俩多聊几句,可惜父子俩同声说完“再见”后,就匆匆进了已经有些陈旧的车站。我一看腕表,才五点半。
我迈步朝租住的地方走去,一个劲地在心里默念,愿这对鸡鸣早出门的父子在当天天黑之前赶到成都。
成都不是我的故乡,但父母、妹妹及我的爱人都居住于此,因此在外地的每时每刻,都巴望着回去。
在故乡的人,都希望走出去;而在异乡的人,又奢求返回去。此时此刻,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场景。
那天,我从前不挨村后不靠店的项目驻地到城里办事,在事情将办好之际,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项目的同事阿建。“喂,哥子,今晚咱们几个聚一聚。”阿建说。“哪里聚呢?”我问:“就在寝室里。”阿建回答。回到项目驻地,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正值饭点时间,我径直走到阿建的房间,见条桌上摆满了从食堂打回的菜肴,还有花生、沙胡豆,袋装豆腐干和麻辣锅巴等干货食品。“今晚大家几兄弟搞一杯,庆贺阿建明天回老家。”坐在床头的同事甲说。“对对对,庆贺阿建回老家。”另外几个同事附和道。说是搞一杯,哪里有杯子哦,都是各人用自己的饭碗根据酒量倒上白酒。“白酒不多,大家喝完后就吹瓶子。”阿建说完后,大家高兴地碰杯。说是碰杯,其实是碰碗。至于阿建说的吹瓶子,就是喝啤酒。酒过三巡后,我才得知他们都是川南同一个市而不同县份的兄弟伙。大家一边饮酒,一边说着他们老家的风土人情、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三亲六戚还有什么水中游的、地头长的、柴火灶炖煮煎炒的、冬天烤起烘笼夏日枕着蔑枕睡的等等。大伙说得更多还是吃的。吃穿住行,吃排在第一位,自有它的道理。苏东坡说:浮世功名食与眠。苏东坡对浮世功名体鉴得深而精,我们对食与眠也体验得比较真而纯。一个人回故乡,几个同乡人高兴,这还是我在异乡这么些年遇上的第一次。大伙儿一块念物、忆人、怀乡,那还真是味上有“味”。大家一边饮食一边闲聊,四十来分钟如眨眼工夫。末了,同事甲说:我看呀,今晚肯定有人辗转难眠,肯定也有人彻夜不眠。看来,苏东坡的话真准。
出远门,对一个人而言,不管是干饭还是稀饭,整碗莽莽(方言,指吃的)填饱肚子就出发。而回故乡,十之八九是肥肉瘦肉嘎嘎(方言,指好吃的)一大桌等着你归来。其场景的冷清与热闹,真是才上舌头又下心头。